《中国摄影》 2007.06.10

技术服务于艺术 打开汪芜生的摄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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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 Wusheng ’s Bag
采访:陈攻 Interview by Holly Chen
图片摄影:杨剑文/付党生 Photo by Jianwen Yang/Dangsheng Fu

记得2005年12月,中国摄影家汪芜生以中国黄山为主题的摄影作品展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举办,当时曾有评论谈道他的作品宛如中国水墨画,透出强烈的中国传统审美情趣,同时也透出和平与和谐的讯息,符合联合国的精神。是的,在我印象中,汪芜生以黑白摄影见长,黄山在他的镜头里,充分表现出了中国传统水墨画的意境。去年底,我偶然从一位影界友人处看到了两张汪先生腰间像“武装袋”一样挂着一圈摄影器材的照片,于是我便对他的摄影包与摄影器材观发生了兴趣。今年初,得知汪先生从日本回国到了上海,于是我便通过互联网向他请教,并进行了以下的采访。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很喜欢您拍摄的黄山黑白摄影作品,您一直以黄山为主要创作对象吗?

汪芜生(以下简称“汪”):谢谢,我确实拍了一辈子的黄山,如果要我说得更具体的话,我是借用黄山的自然风光景色,采用西方人发明的近代的新的煤体--摄影,用一种新的视觉艺术语言和表达方式来重新诠释我们中国人传统的山水水墨神韵,以及这种神韵所蕴含着的中国人特有的宇宙观和思维模式,以把它传达给西方和世界。

记:不少风光影友除对您的作品喜爱外,还对您使用的摄影器材很好奇,请说说您对器材选择的经历?

汪:我觉得一个摄影家的摄影器材装备可以部分地体现着这位摄影家的创作理念和艺术思想。以前我在安徽新闻图片社工作的时候用的是单位发给我的器材,是哈苏和莱卡。26年前我刚刚到日本,为了给自己装备一套摄影器材,面对着日本应有尽有、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的摄影器材市场,对于经济能力很有限的我来说,无疑面临着一个如何选择摄影器材的问题。

首先要决定的是选择使用135的小相机呢,还是120的中型相机,甚至是4×5以上的大片幅相机?思考的结果,我把后两者都给否定了。因为我要拍摄的对象是黄山那瞬息万变的云雾,4×5以上的大片幅相机虽然拍出来的影像质量无可挑剔,但是它们的机动性和镜头的可选择性的致命缺点不得不使得我忍痛割爱。去日本前长期使用哈苏相机的经验也告诉我,当时的120相机的机动性也还是不能适应我拍摄黄山云雾的需要。所以我当时选择了135相机。为了弥补135相机片幅太小,考虑像质因素与照片无法放得很大的缺点,我选择了一种直到现在都很少有人使用的超微粒底――TP胶片,遗憾的是前年春天柯达公司把它给停产了。

1980年代初期,当时在世界摄影界占压倒优势的135相机是尼康相机,佳能相机当时只能说是初露头角。究竟是选择尼康、还是佳能呢?为此我研究了半年多,最后的结论是选择了佳能。促使我看到了佳能的前途而选择了它的原因有多种,除了当时佳能新推出的一款New F-1的机身深深地吸引了我以外,最有决定性的因素是它当时刚刚推出的划时代的20-35mm超广角变焦镜头,它使得我毫不犹豫地决定了选择佳能系列。也许我是最早拥有这款镜头的为数极少的中国摄影家之一。直到十几年以后尼康才出产了类似的镜头。当时的日本专业摄影界都耻于使用变焦镜头,认为那是业余摄影家使用的玩意儿,因为当时的变焦镜头与单体镜头相比的确是解像率低了很多。但是我却无法顾及到这些,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三款变焦镜头作为我的“主力兵器”: 20-35mm超广角变焦镜头、35-70mm标准变焦镜头和80-200mm望远变焦镜头。当然,我也想拍摄解像锐利、颗粒细腻、像质卓越的照片,但是如果抓不住那“决定性的一瞬间”,没有饱满丰富的构图,没有“气韵生动”的画面,就无法把我的感觉传达给观众,就实现不了我创作的意图,而这方面135相机无疑占有优势。如果画面的内容一塌胡涂,那再过得硬的像质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张摄影器材技术测定的样张,与艺术无关。我一直认为,无论是摄影还是绘画,技术不等于艺术,技术只是为艺术服务的,第一位的则是艺术。当然,古今中外热衷于玩技术而无视艺术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的。

后来优质的645相机的出现,使得我把目光转向了他们。它们具有与135相机相同的机动性和镜头的可选择性,但是片幅却比135相机大得多,所以我现在的主力兵器是宾得645 ,同时继续使用佳能EOS系列。

记:曾看到两张您腰间像武装袋一样挂着一圈摄影器材的照片,很有意思,不知这些器材有何用途?

汪:由于我现在的主力兵器是Canon EOS系列和Pentax 645,在较大的专题拍摄时,我都使用它们。但是这套全副装备是非常笨重的,我不可能随时随地、在平时都带着它们,当没有助手同行时、或者不经意地到哪儿去旅行时,如果突然遇见了使我感动的景象,我该如何对付呢?为此我精心选择了一套“超轻量级”的精锐兵器,它们既可以让我随时随地地随身携带,又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拍摄下“专业级”的照片。 这套装备的具体内容就是——Ricoh GR21(连21mm / f 3.5镜头)、Ricoh GR-1v (连28mm / f2.8镜头)、ContaxT3 (Sonnar 35mm / f 2.8T*镜头)、Pentax*ist (连SMC Pentax-FA 77mm / f 1.8 Limited)镜头。前三款是属于“傻瓜”相机类的,可是它们的镜头质量堪可与莱卡镜头媲美,而且体积仅仅只有香烟盒大,把它们全部别在裤腰带上几乎无人可察觉。虽属“傻瓜”类,可是它们的设计一点也不傻,特别是前两款Ricoh GR的设计可谓完美无缺,无可挑剔,完全满足了专业摄影师的任何需要。我认为它们是永存于相机历史上的两款“名机”。

我拍照片很喜欢使用广角或望远镜头。前三款相机都是广角,可是标准镜头以上的相机就无法设计得像香烟盒大小。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我找了很长时间终于发现宾得推出了一款世界上最小的自动对焦单反机身Pentax*ist,我又为它配上了一个宾得的顶级中焦镜头——SMC Pentax-FA 77mm / f 1.8Limited。这样,我的一套世界上“超轻量级”的全套装备就齐全了。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万一遇到“千载难逢”的绝景的话,手头都是135相机的话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为此,我又配备了一套6×7相机中的“超轻量级”,它就是被俗称为“大莱卡”的Mamiya 7Ⅱ和它的三款镜头:43mm/ f 4.5 L, 65mm / f4 L, 150mm / f4.5L,它们也都是可以被别在腰带上的。除此之外我又为它们配上了一个也可以别在裤腰带上的微型三脚架Velbon ULTRA LUXi L。这也是会被人笑话为“业余级”的玩具三脚架。可是我却不仅用它来支撑我的一套超小型专业相机,而且把它使用在6×7的Mamiya 7Ⅱ上。有了它,我可以毫无顾虑地用1/4秒、1/2秒来拍摄风光或静物乃至人物了。

这些就是你所说的「腰间像武装袋一样挂着的一圈摄影器材」了。

记:您能否总结一下,您的风光摄影创作使你对摄影器材有什么要求?

汪:首先我要求相机的机动性。因为摄影的最本质的东西是它的记录性。它会把客观现实中的某一瞬间给“记录”下来,使这一瞬间永远被凝固住,留存下来。而在自然中很多造型的因素都是呈动态的,都是流动性的,无论是光或影、云或水、人或物。这些流动性的造型因素都是摄影创作中最重要的因素。如何把握住这些流动性的造型因素的最佳变化瞬间、及时选择最佳拍摄角度,这些都对拍摄器材的机动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再就是拍摄镜头的可选择性。人的眼睛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精密、最自动化的光学仪器,它可以在极短的瞬间从超广角镜头变成超望远镜头,从最小光圈一下子变成特大光圈,以攫取各人不同的感受,从而传导到大脑、形成印象。为了忠实地表达我当时的主观感受,我希望我的相机的镜头系列也能像我的眼睛一样,自由自在地从超广角到超望远以供我选择使用。

刚才我已经说了,我是借用黄山的自然风光景色,借用摄影这样一种新的视觉艺术语言和表达方式来重新诠释我们中国人传统的山水水墨神韵。摄影的本质是记录性的,是写实的;而中国传统的山水水墨艺术是写意的。这两者是一对矛盾,我的努力和尝试是要在这一对矛盾中找到统一。因此对我来说,比起客观地记录自然风光来,忠实地反映我当时的心灵印象更为重要。

总的来说,我是以这个为标准来选择我使用的摄影器材的。我觉得,选择自己的摄影器材时,首先要考虑你自己的创作意图,你要用它拍什么,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拍,怎么拍,你想表现什么。然后再根据这些来选择器材,决不要冒目地赶时髦和追求时新款式。

记:数字摄影兴起后,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汪:早在12年前我就开始玩电脑,学习Photoshop。当时我就有了一个「暗房革命」的想法。因为在我的摄影创作生涯中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的是暗房工作。如何把我在拍摄时的感受和印象“忠实地”展现在银盐相纸上,最后成为我的作品,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但是暗房工作是一个极为费时费体力的劳动。如何把它“现代化”,又如何提高它的效率,电脑的出现给了我极大的启示。我当时的初衷是把我暗房的前期工作,如印制小样、对成千上万张底片的逐张推敲、从中初步选择后再印制4×6的样张、再逐张进行不同的构图和色调设计然后再次选择后进入11×14的放大制作等工序,全部移到电脑中去进行,最后才上放大机放大制作银盐照片。这样不仅会节省我大量的时间和体力,而且也节省了大量的相纸和药水。前年在纽约Abbeville 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英文版作品集《天域(Celestial Realm)》中的2004年的新作都是这样创作出来的。2000年秋天,我把我的这个想法向日本各界公布了,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一家著名打印机厂家还借用了我的这个“暗房革命”的创意大张旗鼓地作了一次营销活动。

但是至今我还没有使用数字相机来进行我的摄影作品创作。我也计划今后什么时候开始尝试使用数字相机和Photoshop来创作,但是那不是进行摄影创作,而是进行“绘画”创作,从而满足一下我自小就有的想当一名画家的愿望。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基于我的非常“保守”的对于摄影艺术和绘画艺术的理解而来的。我一直认为摄影艺术之所以区别与绘画艺术就在于它的“记录性”和“真实性”。由于这一点,使得它比起可以任意发挥的、具有无限自由度的绘画艺术来,有着极大的局限性。但是摄影艺术的最大的魅力也恰恰就在于它的这个局限性上。如果抹杀了它的这个特点,也就等于把它给融入到绘画艺术中去了,无非是绘画的工具不同而已。在当代艺术中,可以使用油画布和油画颜料来创作,也可以使用宣纸和毛笔来创作,也可以使用泥巴或木头来雕塑,当然也可以使用胶卷、相机和照相纸来创作,无非是工具和材料不同而已。因此我认为捍卫摄影艺术的“记录性”和“真实性”,是有关它的“生死存亡”的问题。使用胶卷和银盐相纸来进行摄影创作是可以非常方便地判别它的真实性的。在法廷上胶卷底片是可以作为法律证据而被接纳的。而数字照片的“底片”是数据,由于可以使用Photoshop来不露任何痕迹地任意篡改它,因此它的“真实性”的可信度为零,无法在法廷上作为法律证据。事实上,这两年来在国际上已经出现了很多“摄影丑闻”,很多国际著名的大通讯社和大报纸都出现了伪造新闻照片的事。但我确信这只是“冰山的一角”,没有被发现揭露出来的伪造新闻摄影还有大量的。以前也有过很多伪造的新闻摄影,但是它们都是极易被识破的,特别是一旦经过法廷审判,对底片的技术鉴别就可以一下子揭穿事实真象。可是现在却几乎无法对数字照片做到这一点了。有人提倡用道德来制约它,这实在是太幼稚可笑了,因为在利欲熏心和政治意图之下,道德的脆弱性是不经一击的。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无法去欣赏任何摄影展了。因为我不知道哪些照片是记录了真实的胶卷照片,哪些是经过了Photoshop“加工”过了的照片。我无法想像,那些为了等待那“决定性的一瞬间”而花费了几天、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岁月,历尽千辛万苦,甚至生命危险而拍摄到的照片,和那些在电脑上只用几分钟或几小时就可以做出来的“照片”具有同等欣赏价值。

记:最后的问题,您觉得对您来说,最理想的器材配置是什么?

汪:与其说是对理想的器材配置的要求,到不如说是对理想的感光材料的要求。我期望着一种感光度极高,而解像度极为锐利,银盐微粒极为细腻的胶卷的诞生。看来在当前这个数字照片的大洪流中,我的这个期望是渺茫得不能再渺茫了。

另外,由于使用的是感光度极低的胶卷,加上我喜欢使用小光圈慢速度,所以我尽可能地使用三脚架。这也是我在那么多的645相机中为什么单单选中了PENTAX的缘故。因为别的645相机在拍横构图或竖构图时都要把整个相机在云台上躺倒,这样三脚架的稳定性就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唯独PENTAX 645相机考虑到这一点,在相机的底面和侧面都加上了和三脚架连接的螺丝接口。在这两个螺丝接口上都装上云台快靴后,在更换横竖构图时不仅非常快捷和便利,而且还极为稳定。我就不懂为什么其它的相机厂家都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更不明白其他所有的使用645相机的摄影家们都不计较这个问题。不知道他们是使用什么妙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的。135相机同样也存在这个问题。16年前我住在纽约时不知道跑了多少照相器材店,想寻找一个能使135相机能稳定便利地竖起和躺倒的云台,遗憾的是至今也没有找到一个。